39. 第39章 .【年幼心事】

即使阿闵死了, 对岸的刘家也一直没有停止过争吵与叫骂,祝翾去上学的路上依然和以往一样能够听到隔着河传来的叫骂声。

与以往不同的,是不再会在这条路上看见一个黄头发干瘦垂着头的小姑娘了。

但这是常有的事情, 对于这个时代的穷人来说,冬天就是冷酷的。

突然的气温下降,整个青阳镇不止夭折了阿闵一个孩子, 像祝家这种生六个孩子, 六个孩子都能养活的才是罕见。

哪怕是那种富裕的人家,有足够条件御寒,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长大不夭折而死。

祝家的六个孩子全都是难得的健壮体格, 就连早产而生的葵姐儿除了出生时比一般孩子小些, 也没有任何使其孱弱的胎病症状。

把孩子生下来并且能够完全养住, 是无法保证的事情, 有时候一场风寒一场高烧就能带走一条小命。

除了小孩子,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冬天也是危险的, 活一年少一年。

冬天是生机考验的关卡,倘若高寿的老人能够挺过酷寒的冬, 那就又过了一道生死关卡, 又是一年生机。

倘若过不了, 家里人也不会太伤心,毕竟也算寿终正寝了。www.tcdta.com 晚安小说网

芦苇乡这个冬天除了有雪, 还有偶尔吹响的丧乐,田垄里就又多了几座新坟,有过了古稀的老人, 也有两三岁的小孩子,阿闵在夭折的行列里其实算年岁大的,因为一般孩子过了六岁就算“站住了”。

阿闵的生母刘家的便觉得阿闵原本是可以活下来, 不必这样夭折死去的,若不是她的爹没心肝地拿了钱去喝酒,她又何必去买没什么药性的药渣为阿闵续命。

偏偏是冬天,家里又没有什么收入,等拖到阿闵久久不见好的时候,刘家的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去找做工的人家预支了明年劳动力的价钱去给阿闵请了大夫来看,狠心花了银子按照方子给阿闵抓药,大夫说阿闵此时已经被拖得病入肺中了,就是吃药吃回来也不如从前了。

然而花了银子,阿闵吃了药,看着好像是好了,但是还是没救回来。

刘家的看着小小的女儿在自己面前消逝,不由留下了眼泪,她就两个孩子,虽然阿闵活的时候她对阿闵并没有多好,可是一下子没了,她又开始怀念阿闵的懂事体贴了。

那样小的孩子,无怨无悔地帮助她照顾父兄,让她能够安心地后顾无忧地出去做工。

刘家的边想阿闵的体贴和好处边流眼泪。

阿闵去世之后家里连打棺材的钱都没有了,刘家的男人就说随便拿草席裹了送葬也一样,刘家的这时候却偏要为阿闵置办棺材下葬。

阿闵的病与死,让刘家的经济也就此雪上加霜,然而刘家的男人依旧本性难移,依旧掐着婆娘要钱出去喝酒花销。

“给我钱!”阿闵的父亲大声说,一把抢过了刘家的藏的银钱。

刘家的想要抢回来,她说:“这不是我的钱,这是为阿闵买棺材借来没花光的银子,是人家的,我们是要还回去的!”

阿闵的父亲一把将妇人推开在地,但是因为只有一只手没有很好的平衡力自己也踉跄了一下,他说:“你好意思提阿闵,阿闵也是你克死的!你克得我手没了,克得阿壮瘸了,连丫头命都被你克没了。”

趁着刘家的一愣怔,阿闵的父亲就已经拿着钱走了,刘家的怔怔地坐在地上,心想,难道连阿闵也是我克的?

刘家的无名无姓,是刘家捡到的女孩,刘家的从小也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姓什么,她连某氏都不是,从小大家就知道她大了会嫁刘家的男孩,所以她就叫“刘家的”。

叫习惯了,她就是“刘家的”了。

她虽然个性强悍,却因为依附刘家长大,认为刘家人对自己有恩,对丈夫的话也从来深信不疑且不敢反抗。

但是丈夫说,连阿闵是她克的,那么阿闵难道就也是她克的?

不,阿闵不是她害死的,阿闵并不像阿壮那样,是她做活时无暇照顾阿壮,使阿壮瘸了。

阿闵她是拼了力想要去留的,可是还是晚了,倘若一开始抓的不是药渣,阿闵也不会后来病入肺中,吃药也留不住了。

但没钱抓药难道是她的过错吗?她很努力地在这个冬天求生计了,甚至卖掉了明年的劳动力。

那能够怪谁呢?

刘家的慢慢爬起身,她脑海里回想着不事生产的并且非要跟她抢钱花销的丈夫日常的作为,第一次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大逆不道。

如果她的丈夫没有拿钱去乱开销,阿闵也不必喝那些无用的药渣,她在心里想。

刘家的同时为这件事感到了绝望,阿闵其实是给她的阿爹克死的,而我迟早也会被这样克死的。

这样的一个没心肝的男人,女儿重病的钱他尚且可以拿去花销,那等我生病不能做活的时候呢,会有人管我吗?

我不欠刘家什么了,儿子我给他们生了,这样的丈夫我也不离不弃伺候了许多年,刘家的在心里想道。

她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

冬天还没过去,隔壁刘家又有了第二起丧事。

“听说了吗,刘家那个孤手臂的夜里起夜掉茅厕没了。”

“嚯,怎么是这个死法?”听说了是这个死法的人忍不住缺德地笑了起来。

“嗨,蹲太久了,站起来脚麻,他又是只有一个手臂,平衡本来就比别人差些,又是吃了酒回来的,脚底一滑,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情。”

“那掉下去也不会立刻死了,总有些声响吧,他家就没人听见吗?”

“大半夜的,都睡死了,他媳妇因为姑娘的死夜里睡不好,还特意去抓了些安神的便宜草药。我之前在药馆还看见刘家的买药,跟她说了一会话,说夜里睡不安稳,影响白日做工了,要最便宜的草药吃了。晚上吃了药睡死了,哪能听见这些,另外一个儿子也睡得跟死猪一样。”

“那就是老天要刘家的孤手臂死了,要我说,也是该,瞧他成日多喜欢作孽,残疾了没力气做活,倒有力气吃喝玩乐了?听说他在外面还有相好,老婆孩子过得跟苦水里泡的一样。”

“刘家的第二天哭得眼睛都红了,哎,说句遭天谴的,这样的男人死了她反而轻快些。”

“也不能这样说,刘家的面相就克人,邪门得很,丈夫手没了,儿子瘸了,女儿前阵子也没了,这回又……”

“恐怕又是她克的,孤女克亲是真的。”

……

芦苇乡的那些人又坐在一块聊闲事,突然止住了声音,瞧见刘家的从远处来了。

依旧是那副刻薄的模样,因为家里有丧,鬓边簪着白花,外面也穿着麻,牵着她那个瘸腿的儿子慢悠悠地走过来,眼神毫无神采,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那个儿子因为感觉别人都在看自己的腿脚,沉默地低着头红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中间不想走了,就被他娘强硬地拖着往前。

这些人等刘家的经过走远了,又重新讨论了起来。

“那个就是她那个瘸腿儿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之前养得跟个住闺阁的姑娘一样,从来不见人,现在怎么舍得领出来了?”

“不领出来也不行,总不能在家这样一辈子吧,母子俩以后相依为命,总要立起来吧。”

“也是。”

……

祝翾对于刘家的第二场丧事是有些惊讶的,然而并没有什么情绪。

只有家里的孙老太和沈云碎碎叨叨过河对岸人家的事情,说这家肯定是风水不好,犯了忌讳,才一直死人。

然后孙老太又夸他们祝家风水好,才个个都能养住,人口兴旺,是她死掉的三个儿子在阴司保佑的结果,那三个死掉的儿子替祝家后来人挡了灾。

她为自己这种严丝合缝的逻辑说服了,觉得就是这样,这几天连给那三个牌位多烧了好几根香。

因为阿闵去世之后的一段时间,祝翾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她总是忍不住想阿闵死了会去哪,是变成天上的云,还是路边的花。

她心里总在想这件事情,放在祝家人眼里,就是祝翾性格忽然沉静了。

沉静的祝翾是不正常的,祝翾也不愿意告诉家里人她内心的思绪,所以祝家人更觉得她这样很奇怪。

沈云他们是能想到祝翾是在为阿闵伤心的,但是不觉得一个小孩子能够为另一个小孩子伤心那么长时间,这个年岁的祝翾他们不觉得能够完全理解生死,在他们心里觉得祝翾这个年岁的人就是很简单的生物,昨日伤心的事情今日就能够忘了。

祝翾就是察觉了他们这种认知,不再愿意像以往那样说自己内心在想的事。

“萱姐儿,你怎么不再像以前那样快乐呢?”连祝莲都这样问她。

祝翾看了看祝莲,说:“什么样的人能够一直快乐呢?是没有心事的人,有了心事就不会一直快乐了。”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祝莲笑了起来。

祝翾垂下眉眼,不再说话,祝莲就问她:“那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祝翾也很想告诉祝莲她在想什么,她不是完全因为伤心阿闵的死才这样,她心里像野草一样疯长了许多新的事情与思想,但是太乱太杂,她无法将这些脱口而出告诉祝莲。

她只知道怎么想,却不知道怎么说,也无法知道自己思想的方向在哪。

于是祝翾又沉默地摇了摇头,祝莲以为是祝翾不想说,就叹了一口气:“你真让人发愁,你快乐的时候叫我们发愁,现在你不快乐了,我还是很为你发愁。”

祝翾知道祝莲在关心她,就抱住祝莲的脖子,将脸贴在祝莲的肩膀上,她告诉祝莲:“我会重新快乐起来的,我只是心里藏了很多事情,我没办法想明白说清楚。”

然后她又说:“莲姊,你有没有时候会突然觉得某个瞬间这个世界不是你从前认知的那样?”

祝莲疑惑地低头看她,摸了摸祝翾的额头,说:“你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怪话了。”

祝翾轻轻叹了一口气,挨着姐姐不再言语,祝莲又说:“小孩子不要叹气,不像话。”

“你别老当我是小孩子。”祝翾抗议道。

“你这个年纪不是小孩子是什么?”祝莲笑着说,祝翾就靠在姐姐身上不再说话了。

对于祝翾的异常,孙老太又有她独特的高见了:“中邪了,这肯定是中邪了!”

祝老头听她这样说,不认同,说:“哪来的邪?你别整天神神叨叨的,然后被那些装神弄鬼的骗钱。”

“你知道什么?我有经验得很。”孙老太不忿道,她说:“萱姐儿肯定是离了一点魂了,我给她弄弄就好了。”

“弄什么?”祝老头不明白。

然后很冷的一个早上,祝翾早早地就被大母拉起来,按在凳子上,那个嘴角长痣的神婆又来了,孙老太就问神婆:“今天是黄道吉日吗?”

神婆点了点头,她取出一颗米粒,按住祝翾将两颗米粒对着祝翾的耳垂磨,说:“这个时辰也好,天冷她也不会发炎。”

祝翾觉得耳垂热热的,扭动了一下,不懂大母他们在做什么,就问:“大母,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孙老太就说:“给你穿耳呢,别瞎动。”

“我不要穿耳!”祝翾挣扎了起来,把神婆推开,捂住自己的耳垂,不明白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扎个洞出来。

“女孩子大了就得穿耳的,我是给你做个记号钉住,这样你才立刻站住了,不会天天游魂一样。”孙老太看着她的眼睛很固执地说。

祝翾依旧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肯穿耳,她说:“我才没有游魂,反正我不要!”

孙老太生怕她这样错过了她选定的吉时。

神婆却不急,她真正的本事就是给女子穿耳,发现结合了神婆身份的迷信色彩之后,生意更好做罢了,所以除了装神弄鬼,还弄点附带迷信色彩的穿耳副业挣钱。

孙老太就低头给祝翾看自己的耳朵:“你看,大母也有耳洞的。”

又说:“你阿娘、你莲姊她们都有的,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穿耳的,穿耳了你就能戴耳饰了,多好?以后穿戴头面就能多打一样耳环。”

祝翾看见了孙老太的耳洞,却还是不肯穿:“那也不要,干嘛非要钻一个洞,我又不要戴耳环。”

孙老太以为是她怕疼,就告诉祝翾:“根本不疼,神婆手艺好着呢,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了,这是为了你好。现在这个天也合适,你不会发炎,好养耳朵。”

祝翾任她怎么说都不愿意,孙老太不耐烦了,瞪她,将她死死按在椅子上,让神婆动作,祝翾半被胁迫地穿耳,就坐在那里委屈地大哭起来:“为什么要逼我!我不要!”

孙老太只说:“你这孩子别乱动,不过是给你穿耳洞,又不是割你肉,哭什么?”

祝翾感觉耳朵发烫,过了一会,神婆就说:“好了。”

祝翾止住哭,她没感觉到疼怎么就好了,于是想抬手摸自己的耳朵,被止住了,然后神婆要钻另一个耳洞,祝翾又不愿意了,虽然不疼,但是不想。

但是大母说:“你都钻了一个了,另外一个怎么可以不钻,就一个耳洞像什么样子。”

祝翾心里想了想,也是,都钻了一个了,另一个不钻,不像样子,就给神婆钻了,很快也好了,然后两个新打的耳洞都拿茶叶梗堵上了。

祝翾去拿镜子去看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怪怪的,想要摸自己的耳洞又被说了,孙老太止住她:“不许拿手摸,就这样放着,不然会发炎的。”

不让摸就不摸吧,祝翾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擦了擦眼泪,孙老太还在嘲笑她的哭:“又不疼,还吓得哭起来,平时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祝翾看了她一眼,心想,我不是因为被打耳洞而哭,我只讨厌被胁迫,打不打耳洞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逼我呢,只是一对耳洞,为什么一定要给我打呢?

她收起自己的神色,等早上其他人起了,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她的耳洞。

“呀,萱姐儿有耳洞了!”祝莲看了看她的插着茶叶梗的耳朵,然后笑。

祝翾就问:“你有吗?”

祝莲就给她看自己的耳朵,祝莲当然也有,只是平时不戴耳饰,快又长闭合了,孙老太见了,立马趁着神婆还在祝家吃早饭,让神婆吃完饭再给祝莲重新钻一下。

祝翾又去看祝棠的耳朵,祝棠没有耳洞,祝棠当然没有耳洞,祝翾却觉得奇怪:“棠哥哥怎么就没有?”

“棠哥儿自然没有,他又不用戴耳饰。”沈云告诉祝翾。

“那我也可以不戴耳饰,干嘛非要给我打?”祝翾低声埋怨道。

“这孩子,老是说傻话。”

祝翾就很快吃完,站起来,大声说:“我去上学了!”然后飞奔着出去了。

后面孙老太还在说她:“刚吃完早饭,你跑那么快干嘛,又没迟到!”

祝翾听了跑得更快了。,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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